想起一个朋友---影友张丰收
影友张丰收
张丰收是我多年前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一年秋天,我在宿州北郊新汴河拍水上人家,一帮住在附近的闲人围在一旁看热闹,其中一个干干瘦瘦、皮肤黝黑的人,张嘴说出了我手中相机的名称和型号。我感觉很诧异,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可以一眼看出相机牌子的人,我估计也是个影友吧!拍完片子,我就和他聊了起来。他说他叫张丰收,就住在岸堤上的航运队宿舍,一九九O年参加高考,以三分之差落榜后就一直赋闲着。他说他很喜欢摄影,可却玩不起,别说摄影所必备的相机,就是一筒胶卷就几乎占了他近三天的生活费。于是他只有忍痛割爱,平时只能够看看摄影书报过过眼瘾罢了。 丰收真的是很瘦,我猜想这和他家庭的窘境多少是有些关联的。他黑瘦且单薄,薄得像一片树叶,每回见到他我就担心刮大风,免得活生生看着这样一片叶子在眼前突然消失掉。他的家?不,我不能说那是“家”,只能说是一个“窝”,除了一张床、一张破桌外,连个柜子也没有。可就是有很多书报,在桌子和地上的废纸箱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和报纸的剪贴,我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有关摄影方面的内容,有的地方还夹着手写便笺。一台早已磨掉金属色的手提式录音机放在床头,旁边放了很多磁带,有理查德的钢琴曲、俞丽娜的小提琴独奏以及一些民俗歌曲,当然墙上还贴了许多照相机和足球明星的招贴画。很显然,这位老兄兴趣很广泛,不光是喜欢摄影,还喜爱文学、音乐,当然还有现在很多影友都喜欢的足球。 自然,共同的爱好和秉性让我和张丰收成了朋友。丰收告诉我,下学后,为了一饱祖国的大好河山,他借外出打工之机,几乎游览了除台湾、香港、西藏以外的每一个省市,广袤的蒙古草原、秀丽的桂林山水、神秘的新疆天山和浩瀚无边的大海等,无不为丰收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奇异的色彩,但所有的这些都伴随着丰收百倍的付出。出去这几年他提过泥兜、下过矿井,吃过很多苦,可也没攒下什么钱,打工挣的仅够他在外生活,遇到拖欠工资的倒霉事儿,他的生活就更加拮据。丰收说,有时腰包里只剩下一个钢蹦时,他往往要思考很长时间,这一元钱是吃饭呢?还是买份摄影报看,他把填包肚子和充实思想都作为了一种食粮。这个时代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生活的艰辛,使他刚三十多岁就憔悴得像一个小老头,以致于很多包工头看不上他,认为他虚报了自己的年龄,他只有暂时放下自己畅游天下的梦想回到小城,在新汴河边日复一日地靠捕鱼为生。丰收最大的厚望就是想等攒够了银子,买一架属于自己的相机去西藏拍片,他说:人生不过百年、转眼即逝,可不能让自己白活了。 半年前,丰收告诉我,这一个时期不再和我联络了。他说,他玩不起摄影啊!他要写一部小说。我听了暗暗地为他叫苦,这是因为他选择了一种对他的生活不可能有什么改变的事情。记得一位俄国的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想让一个人受穷,那就让他写小说吧!所以我对他写小说的事报以谨慎的沉默。此后他果真是隐身了许久,这段时间我去他家两趟都没见到他。半年后,我再见到他时,他背着一摞书稿和满脸的苍倦与胡茬见我,握住他干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了。在丰收的这部小说里,有一段告白说,他说自己是个穷人却选择了一个富人的营生??摄影。他写道,摄影是他一生的追求,每每徜徉于河流、山川、草原、荒野,他无法实现拍摄的梦想就会折磨着他,无法实现的愿望就使之转成一种写的欲望。这种欲望源于他从生活的沉重里挣扎出来的、对摄影的一份心灵的真诚。也就是说,困窘的生活并没有使他忘记摄影、也没有让他变得玩世不恭,相反,却把他打造得像一块有棱有角的生铁,紧硬无比、无人可摧。 在丰收整段故事的河床里还流淌着他对已逝父亲的崇敬和怀念,他说父亲也有过摄影的梦,但因文革期间的一幅图片而被红卫兵砸了相机后,父亲就再也没摸过机子。丰收的父亲在世时,我去看过他老人家,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清贫但幸福。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位老摄影竟然对我随身带的相机一点感觉没有,别说摸,连看都不看一下。我在丰收家吃过一次饭,他母亲的菜做得非常好,尤其是酸菜鱼。丰收说,母亲只有烧他在新汴河逮的野生鱼,才有这个味道。丰收的父亲对此也很赞同,他一边喝着革命的小酒,一边不忘夸赞老伴的手艺,不时还怂恿老伴再弄几个拿手菜来,他也借机多晕几杯,可以看出老夫妇俩的默契与恩爱。这种恩爱一直延续到二00三年冬天的一场大雪之后,不到两个月时间老俩口相继过世,虽是无疾而终,但丰收心中的痛一直延续了很久,至今仍是刻骨难忘。 丰收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的离去让他成了孤家寡人。丰收只继承了父母的清贫,却没有继承父母的幸福,原因是他一直没有老婆。说起来,丰收还是有很多缺点的,他的性格有些乖戾,嗜酒且易动粗,在大力倡导精神文明的今天,这是一种十分不好的表现,起码是很不讨女士们欢迎的,先前他有过的若干女友就是被他的醉态和老拳吓跑的。这是事实的一面,可另一面,也就是从他对摄影的执迷中透露出来的心理和人格,却是真诚而透明的。 在丰收的这部小说尚未有结论的时候,他又给我带来了一个足以令他大呼小叫的消息:他要去西藏了!同样这次不是什么幸福地专程旅游,而是随一个施工队去拉萨搞建筑。丰收是在向包工头付出了一周的打鱼收入才得到这个机会的。丰收说他要留在那儿好好表现,争取呆个半年以上,好有充足的时间尽情享受高原的倚丽风光和独特的风土民情;他说要先买一架二手相机,争取多拍些片子,以后在他的文章里插一些图片,一定会锦上添花;他还说从西藏回来后,他一定会改掉嗜酒的坏毛病,他要娶一个老婆,他想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他还说…… 两个月后,我收到来自西藏拉萨的邮包,那是丰收寄来的,带着高原的神秘和清新。包里是一摞相片和一盘磁带,相片是丰收拍的:静谧肃穆的庙宇、广袤无垠的原野、风俗各异的民情等……拍得虽然谈不上构图与章法,但却足以陶醉我心。我知道张丰收已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和梦想,达到了他人生旅程的极致。不是么!从磁带的歌声中我已感觉到了,那抑扬顿挫的天籁之音,不正是丰收对摄影矢志不移、苦苦追求的一个有力的佐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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