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一篇我先生写的一篇文章,他是一个文学青年 寻找布尔加科夫
贺秋帆
八月的莫斯科正被阳光贪婪地眷顾着。车到新处女修道院公墓,已是傍晚时分,但黑夜的真正来临,还在四、五小时之后。
这次的游历俄国,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瞻仰一批伟人的坟墓。红场边上的墓碑看过来了,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触动,老实说,历史最终会对某些权术专家做何种安排,还需要人们进一步观察。但对另一些亡魂,历史早早给出了定论,他们中包括《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作者、古往今来所有专制者的敌人、以笑为武器的米哈依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出行前,受好友夏晓方之托,一定要去他墓前献一束花。
我原先想象中,这大概是个作家陵园,因为果戈理的墓当年专门由丹尼尔修道院迁移到此。但一进大铁门,黑压压的墓碑群便将我压得透不过气。作为俄罗斯国家第二公墓,这里长眠的都是近200年里的文化精英。高高的标志牌把公墓分为二十来个墓区,我粗粗估算一下,这里至少有3000座墓,还不算四周围墙上镶嵌的小型墓碑,我的天!导游给的时间是一小时,我们夫妻俩开始了慌不择路的分头寻找。我们不懂俄文,但我们记着布氏夫妇的生卒年份,这是唯一的标记,比较麻烦的是,这里的墓碑并未按死者的职业和贡献归类,像他们的墓一样的由一块石头做墓碑的坟墓在此并不罕见,最糟糕的是,我问了能见到的所有游客,他们都耸耸肩膀摇摇头,连墓地里除草搞卫生的老太太都对我嘴里“布尔加科夫”这个发音表示茫然。布尔加科夫生前受尽极权主义的戕害,难道他的身后寂寞依旧?这儿至少是他的祖国啊!
我不知不觉的小跑起来,在雕刻着各种头像的墓碑间,在半身高的荆棘丛中,在尊贵或简陋、功勋或淡泊互为依存的空间,我喘着粗气顾不得庄重地穿行,连赫鲁晓夫黑白相间的墓碑在眼前闪过也没有停下脚步。绝望之情慢慢袭据心头。
按照俄文翻译家高莽在《灵魂的归宿》一书的描述,布尔加科夫的坟上长期没有任何标志,只有他的夫人叶连娜种的一些勿忘我,盛开时散发着清淡的芬芳。丈夫去世以后,她一直寻觅着合适的墓碑,终于在一个堆积废料的大坑中找到一块巨石。石匠解释说,这是"各各它",俄语里意思是基督被钉死的地方,是殉难之地。巧的是,它竟然曾做过果戈理的墓石,作家的挚友阿克萨科专程到黑海之滨挑选并把它搬运到莫斯科,后来果戈理墓迁址时被弃置了。想到布尔加科夫生前谈到心目中的恩师果戈理时说过的:“先生,请用灰色的外套把我保护起来吧!”我觉得叶连娜进行的是一场合乎天意的寻找,生前他们心贴着心,死后他们的骨灰融为一体。而我,一个来自中国的寻找者的诚意,上苍想必不会拒绝吧?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因为我认出了远处高耸的白色的果戈理石雕头像,他依然面带一丝笑意,看着人间的种种荒诞。这是公墓里比较引人注目的地方,我猜想布尔加科夫肯定在附近,在导游限定的剩余几分钟时间里,在一些同行游客不耐烦的等待里,我像个所剩无几的赌徒把最后的筹码全部押上,索性细细辨认起旁边的碑文来,并且在果戈理石像视线所及且相隔两排的地方找到了那块像黑色的外套立在坟上,成为布尔加科夫亡灵守护者的墓石。安静的墓地传来我的叫喊,妻子一边跑一边准备照相,我知道这一幕必然令人侧目,但也顾不上了。
我怀着复杂的心绪,在这个朴素得简直寒酸的墓前良久伫立。墓石左旁的白色瓷瓶里,竟有两朵鲜红欲滴的玫瑰,墓石前,是一片小小盛开着无名花草的园地。墓石的左前方,居然是同样简朴且占地更小的契诃夫墓——布尔加科夫再不会寂寞。茨威格在托尔斯泰墓前触目伤怀,写下《世间最美的坟墓》,已经将伟人之墓带给后人的精神上的震颤道尽,对于坟墓本身的观感似乎已无需我辈再空发议论,我只是强烈地感受到一种肃穆的力量,一种把人引向沉思境界的力量,一种慢慢开始依附于身的永恒的力量。戴望舒先生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萧红墓前放一束红山茶,我则从七千五百公里以外带来一束不知其名的干花,将它轻轻放在这块沉默的墓石上,我知道这胜于一切盛礼,一切赞颂!
小杜 上传了这个图片:
[ 此帖由 小杜 最后编辑于: 2006-02-13 17:32 ]
____________________
http://blog.sina.com.cn/u/17764734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