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臆诗词】散向峰头望故乡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
唐 柳宗元 《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汕头，我的故乡。对于她，我一直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尽管我出生在汕头，并且在乡下渡过一段童年时光；然而，我以前对她却没有半点眷念之情。由于童年的回忆过于黯淡的缘故，我曾经努力将她忘却，在少年时代一直都耻于开口讲潮汕方言，经常自欺欺人地以广州人自居。
但是，无论我如何的掩饰，如何的装作，那一口不曾改变的乡音，那一种不能泯灭的情愫，那一分难以割舍的情结，已深深篆刻在我人生的轨迹里，深远地影响着我。并且，在不意之间，从我骨子里流露出潮汕人独有的特质。我只能默认这么一个事实：我是潮汕人。
是的，我是潮汕人。我生于斯长于斯，被故乡用钟灵毓秀的水土抚育过，我的身上被烙下不能磨灭的潮汕印记，我却像一个忤逆的不孝子，一旦远走高飞，便再也不回头，彻底嫌弃了她。
自从踏入社会参加工作以后，我发现原来身边有许多潮汕人，不仅有同学同事，更有上级领导和其他单位的朋友。我开始领会到一口潮汕方言确实能够给自己带来许多方便和好处，这也使我懂得掌握一门语言是如何的重要。那时，尽管从内心深处仍然抗拒自己的潮汕人身份，不过，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和更快的融入社会，我还是乐于对家乡人讲起方言。看来，面对现实，真的可以使人淡薄爱憎情感。
在与老乡的交往之中，我经常感到一些别扭，觉得自己与真正的潮汕人格格不入，特别在思维方式和为人处世方面，他们表现出来的很多优点令我自愧不如。或者我不想做潮汕人太久了，我明显与他们的思想与工作节奏脱节。
于是，我觉得，我不是潮汕人。
是的，我不是潮汕人。我的身上，看不到潮汕人的团结拼搏精神，看不到潮汕人精打细算的生活方式，更看不到潮汕人谦虚谨慎的处世之道。我更像一个真正的广州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小富则安；更要命的，我具备广州人好玩贪吃的特点。
所以，我这几年，把自己身上那种好玩贪吃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这几年，我浪迹天涯，游历四海，尝遍各地美食，拍尽四处风光，痛快淋漓地享受人生。然而，每次游玩归来，却有一种落寞的飘泊感紧紧的扼杀着我，此时此刻，我像一只无脚的鸟，只能用漫无目的的飞翔与寻觅来掩饰内心的孤独与寂寞。
此时此刻，我是一棵无根的树，随着季候风到处游荡。我很想抓住大地，然而，由于缺乏归属与认同，风再起时，已注定我必将随风而去。
此时此刻，对于故乡的怀恋，情不自禁油然而生。原来，我不知疲惫地追寻的目的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一直就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默默地等待我的回归，一直都是那么的安详与宽容，丝毫没有记恨我的忘情负义。
我终于回来了，在这个风清气爽的秋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回来了。这次回来，毫无征兆，一切出乎自然，因为，回家，并不需要事先张扬，大张旗鼓。
到达海湾大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从桥上远远望去，整个市区灯火璀璨，呈现着一种祥和繁华的景象。到达市内，我迫不及待的来到一家夜店，用已经不那么纯正的家乡话说道：“快上功夫茶、咸菜、盐蟹、银鱼仔、普宁炸豆干、麻叶、蚶子、牛肉丸、蚝烙、鼠壳果、白粥......”
我一口气说了十几种特别喜欢吃的菜肴名称，夜店的小弟一边用笔记着，一边笑着说：“点这么多，会吃不完的。”“不会，我吃的完。”我也微笑着：“我饿了，饿了好久了。”
是的，我真的饿了好久了。这种饥饿，是来自心内的饥饿，是久别故乡的思乡情重，是对故乡的卷怀情深而造成的饥饿。这种饥饿，那夜店的小弟肯定不懂，因为，他没有尝试过像我这种漂泊已久的感伤。
饥肠辘辘的等待确实是一种折磨。好在，潮菜很多都是现成的，稍微加工就可以上桌。我夹起一颗牛肉丸放到嘴里用力一咬，那股浓香瞬间喷发而出，那股味道顷刻令我陶醉。
正是这种味道，这是真正故乡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让我魂牵梦绕，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种味道属于童年的记忆，属于我那无法磨灭的故乡情结。
这一夜，故乡的风异常温和，我枕着温柔的涛声，安详入睡，一夜无梦。
汕头一向都有“海滨邹鲁”之美誉，说的是这里十分注重儒学，而且重视教育。在大街小巷、乡间陌道，不时都能听到丝竹之声，几乎每个有一些文化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喜欢摆弄“琴、棋、书、画”，传统文化代代相传。也就是因为体内流着的都是潮汕人特殊的血液，我对传统文化有着异常浓厚的兴趣。
汕头，从“汕”这个字就可以知道这里有山有水。我正是喜欢看山看水之人，特别在秋天，那种对山水的拍摄冲动无论如何都不能克制。于是，第二天我就用饱满的心情赶赴素有“粤东海上明珠”之称的南澳岛。
从莱芜上汽车渡轮，到南澳岛也就是不到40分钟的航程。渡轮甫一发动，我就开始拍照了。我把重点放在船头的海浪上，不断捕抓每一次的浪起浪落，在强劲的海风吹拂下，一种豪迈的情怀顿时萌生。
踏上海岛，风忽然静了。午后的秋日阳光如同一张金色的反光板，将天地海水映照得一片金黄。我把汽车的所有窗户都打开，阳光便从天窗一泄而下，毫不吝惜地在车内洒满了光芒闪耀的金子。我徐徐的开着车，音响放出《When you know》这首百听不厌的芝华士经典歌曲，那种远离凡嚣的恬静与无忧已将我彻底拥入怀中。
环岛公路风光一路旖旎，一边是海天一色；一边是青葱林木。山回路转，远处高山上林立着银白色的风车映入眼帘，我不禁惊呼起来，竟一时忘记停车拍摄。
凝望着这些风车，我思绪万里。这些风车，静静地伫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企盼着什么；这些风车，就像母亲在远望着游子归来的身影，也像爱人在张开双手渴望着重逢的拥抱。
此时此刻，金色的阳光非常温暖，天空一片蔚蓝。我站在风车下，内心充满喜悦。我觉得自己已经和她们融为一体，我触摸到她们的思想，更加体会到她们的心情。她们和我有着同样的情感，我们不再区分彼此。
乡魂浩荡，思忆悠长。远在他乡的日子，我曾经自以为是的拒绝故乡。岁月的流逝和旅途的颠沛让我重新拾起内心那种对故乡的情感，让我对故乡的眷怀日益强烈。我原来以为当我回乡的时刻肯定会激动不已，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平静似水。
原来，这种回家的感觉非常熟悉，也非常平常。是的，疲倦了，就回家吧，只有家，才是风平浪静的港湾。
只是，我不敢想像离别的情形，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会感伤。
风忽然大了。路边那株株蒲公英散出漫天的种子。我默默地注视着，心里想着：我就像那些蒲公英的种子，就算散到天涯海角，不管是否成材，也肯定会时刻惦记着这片大地，这片生我养我的故乡。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