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
最初由 松影云形 发表 片子有想法,拍的也非常棒,说明也很感人 唯一的疑惑,这手好像不象你说的那样:“左手的五个手指头残缺不全,大拇指最长,也没有指甲,其余四个指都是少半截的,有明显的被刀割过的手术痕迹。”指甲时间长了可以长出来,但半截的手指?。。。。。。父亲的手? |
松影云形观察很仔细,这确实不是我父亲的手,是我在山区遇见的一位老人的手,当时看见这见证着沧桑的手时,我想起了我父亲的手。下面是我写的我《父亲的手》的文字,因为太长,我没有贴到主楼的帖子里,就贴在这里吧。谢谢你的浏览和点评。
知道父亲的手与别人的手不一样,是在我5岁那年寒冷的冬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满房前屋后,北方冰封的季节降临,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成群的鸟在凛冽的寒风中飞来飞去,它们可栖息的地方越来越少.很多鸟白天在低矮的粮仓附近随着阳光的移动而雀跃,试图拣到几颗粮食粒吃。太阳落山以后,便躲在柴垛或者草房的屋檐下面过夜。
1973年的日子贫穷得像一杯白开水,没有任何滋味,孩子们穿着磨得溜光蹭亮的棉袄棉裤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盼了一年到头生产队杀个年猪才能吃上几口肉,拿弹弓打鸟成了全村人解谗的直接办法。大人小孩的手里拿着一把把弹弓,把鸟赶得突突乱飞。我们姐弟三个还小,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从灶坑里扒出来的烤得香喷喷的鸟肉谗得直流口水,跑回家吵嚷着让父亲给我们打鸟吃,父亲摇着头叹息,一言不发。
晚上,月光把窗户纸照得白晃晃的,渐渐透过下面的玻璃照在土炕上。我和弟弟坐起来屏住呼吸,看着父亲出屋去给我们打鸟。透过玻璃,只见父亲从仓房里拿出一根缮房子用的木头竿子,用胳膊夹住,轻手轻脚地走到房檐子底下。他右手攥住木头竿子的一头,猛进向房檐子碓去,只听咣当一声,木头竿子掉在地上,栖息在房檐子里面的鸟扑楞楞地飞走了。
父亲一只鸟也没打着,闷头回到屋子里。他的手被撞出了血。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仔细看父亲的手,他的两只胳臂明显的肌肉萎缩,右手是完整的,而他是左撇子,左手的五个手指头残缺不全,大拇指最长,也没有指甲,其余四个指都是少半截的,有明显的被刀割过的手术痕迹。我终于明白了别人的父亲能用弹弓打鸟而我的父亲不能的原因了。深深的失落和恐惧爬上我的心头,我在担心,这样的父亲怎么能给我们安全感,怎么呵护我们长大呢?
多年以后,令我无限感慨的是,我的父亲竟然用残缺的一双手为我们擎起一方亮丽的晴空,这一擎就是漫长的几十年。
唐山大地震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是因为父亲的那一双手。余震频繁地发生,至使人们都不敢在房子里住,为了安全,家家户户搭起了地震棚子。那时候,我7岁。最小的弟弟还在妈妈的怀里抱着。爸爸抱来成捆的苞米秆子,用胳臂夹起一跟然后用不灵活的右手插进事先挖好的土槽子里,最后用脚使劲踩实。就这样,父亲一根一根地密密地围成一个草棚子。别人家干一天的活,父亲整整干了3天。几天后的半夜又地震了,人们惊叫着从房子里面跑出来。我光着脚抱着一床被子冲出来,躲进父亲搭好的地震棚。外面的冷风呼呼地刮,苞米杆的叶子刷拉拉地响,那让人胆战心惊的时刻,父亲转身出去了,不大一会抱回一个装满了热水的大瓷罐子,给我们暖脚。原来他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老房子里去给我们烧热水取暖。在那恐怖的日子里,父亲用一双满载着慈爱的手,给了我永不磨灭的安全和依靠,我觉得一点都冷了,靠在罐子旁边,安然睡去。
农村艰苦的劳动哪样也离不开一双健全有力的手。父亲在生产队劳动不方便,又念过几年书,一直在队部当会计,用不灵活的手指夹着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记帐,挣点工分养家糊口。一年到头,挣的工分连把爷爷奶奶和我们的口粮都领不回来,年底还要欠生产队几十元钱。这样的日子到1982年为止,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使父亲面临新的考验。生产队解散了,土地按照劳动力承包到各家各户,父亲必须用手干活了。直到今天,我也难以想象,在漫长的岁月里,是什么信念支撑着父亲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他的脚步吃力地走在我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上,播种、拔苗、施肥、收割、打场样样挺了过来,他付出的不仅仅是超过别人十倍百倍的体力,还有无比坚强的意志和耐力。
1987年,流经村前几十年的河流干涸,煞白的河床裸露着,和小村一起欲哭无泪。种了五六年的稻田因为没有水灌溉不得不改回种旱田种苞米。常言道“水改旱,减一半。” 这意味着减产减收,更意味着全村将结束吃大米的生活,回到从前吃高粱米和苞米面的日子。其他人家在叹息声中种上了苞米,只有父亲破天荒地在那块地上用手一粒粒地种上旱稻子。一直到秋天,父亲像个稻田的守卫者,坚持在田间劳作。绿油油的稻苗拱出土半个月就窜到一乍多高,杂草也跟着长起来,跟秧苗争水争肥争光。从这时候开始到炎炎的烈日烤得土地都要冒了烟,父亲每天都蹲在地里,用一双粗糙的手一根根地把稗草拔掉。他就那么心平气和地干,一点都不急噪,他的从容可以令任何困难在他的面前都退避三舍。秋天,我家这3亩地打了一千多斤大米,足够我们全家吃上一年。父亲的手是残疾的,可是,他的精神是乐观的,正是凭着这股韧劲,他才创造了生活的奇迹,也给我上了一堂又一堂无比深刻的生活之课。
一年四季最劳累的还是秋收。这丰收的季节是最令父亲盼望的,也是最令他难以承受的。他高兴的是经过春播夏锄,终于尝到了收获的甘甜,痛苦的是他的一双手怎么熬得过这般紧张的劳动。妈妈体弱多病,秋收家里人手更不够了,从上中学起,我就一直坚持回老家和父亲一起秋收。父亲用左胳膊拢住三四根苞米杆子,右手拿着镰刀去割庄稼。他是左撇子,右胳膊已经严重地肌肉萎缩,右手也不大灵活。与其说他割庄稼,不如说他用刀在砍。别人一刀下来割断好几根,他费好大力气,砍好几刀,才弄断一根。我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地哭,心疼父亲的泪水顺在和脸往下淌,我盼望时光快点度过,盼望自己快点长大,好为父亲遮风挡雨。
苞米杆子割倒以后,还要在地里放上一星期,让杆子上的养分完全输送到苞米棒上,这样苞米粒更成,增加产量。然后是蹲在地里把苞米从苞米皮里扒出来。扒苞米批对父亲来说是最难的,他的手指头根本撕不开紧紧裹着的苞米皮,只好拿个铁锥子,先用铁锥子挑开苞米皮的尖,撕开一个小口,然后用手慢慢拽住一边拉开,最后一手拿着苞米,一手握住一绺皮,冲着膝盖使劲一磕,才把一棒苞米完整地扒出来,放在旁边的苞米堆里,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垄,我都直发愁,这什么时候能干到头呀?父亲却乐呵呵地说,有了收成不收不完,要是有一秋一冬都收不完的苞米,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承包地离存在有好几里地远,扒完的苞米当天得用马车拉回家里装仓。每天扒出来的苞米从东到西几十堆在六条垄两百年放着。傍晚,我们雇的车把式赶着三匹马拉的大车来地里装苞米。车把式一边赶车一边装左边的苞米堆,我和父亲一起装由边的也撵不上车的速度。父亲的手本来不好使,弯下腰好不容易捧起四穗苞米,直起身就掉地上两穗,最后往车上一扔,只扔进去一穗。他着急地在地上使劲划拉,不顾手指触到地上,划到苞米茬子上,终于装完了最后一堆,到了地头我一看他的手已经没好地方了,十和指头全都划破了,血淋淋的,看着那个让我揪心的劲儿别提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有能力养活父亲了,再也不让他干这遭罪的活,让他吃饱穿暖,顺应他的心愿,让他开心地过每个属于他的日子。
几十个春秋就这样过去了,看似平静的时光经过父亲的手时,哪天都那么不平静。他一天都不曾松懈过,他用一股拼命的劲与命运和坎坷抗争,他扬起生活的风帆,将他三个心爱的孩子送往幸福的彼岸。
父亲的手是丑陋的,十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后已经疤痕累累,让人看后觉得触目惊心。以致于他第一次要抱我儿子临风的时候,临风直往后躲,吓得哇哇大哭。正是这双手又同时不得不让人叹服,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他用自己的双手笨拙而吃力地劳动,奇迹般地供我和两个弟弟念完高中和大学,被传为一方美谈。
父亲六十五岁的时候,和妈妈一起被我接到城里养老。我终于实现了我的夙愿,父亲再也不用干活,再也不会遭一点罪。父亲的手伤病过,劳累过,它成为开创生活的见证,将永远被我所敬仰和注目。如今,我每天路过老年秧歌广场,看见父亲在那里快乐地手舞足蹈,他和着鼓乐的节拍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在空中优美地挥舞,我分明感受到那是无声的语言,是父亲用一双手在自豪地述说沧桑过后的幸福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