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北川人:要是重建新城咱就凑一家子一位家长正在安抚在地震中受到惊吓的孩子。侯大伟摄
残缺·弥合临时安置所里出现了多个残缺的家庭,集体的大爱抚慰着一度破碎的心灵
地震前各自互不交错的幸福相距一公里之外,但地震后相同的不幸却紧紧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是不轻言放弃的一群人。这些天来,噩耗袭击了他们。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那个可以依赖或者彰显生命价值的角儿。
然而,或许因为伤痛,或许因为困难,甚至因为在劫后余生里更懂得悲悯和珍惜,这些缺了角、失了魂的小家,渐渐在一个个帐篷里,结成“大家”,超越血脉和生死。
幸存的川北人家,正从绝望走向希望,从困顿走向新生。
要是重建新城,咱就凑一家子“人都走了,现在只能是想办法活下去。”40岁的朱元翠说,她现在被安置在绵阳九洲体育馆17区,楼梯下面,还有好几家人,都是从北川来的。“谁都不容易,政府也不容易,要帮的话只能互相帮忙。”
“要是重建新城,咱就凑一家子。”朱会华的提议,一下子就获得了“全体通过”。几秒钟的笑容似乎让人忘记了曾经的生离死别。地震前各自互不交错的幸福相距一公里之外,但地震后相同的不幸却紧紧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前天凌晨2时左右,发生了一场6级余震。朱元翠睡得正香,忽然被人拉起来往外跑。“眼睛都没有睁开,鞋子也来不及穿,光着脚跑。”等她清醒过来,发现拉她的是肖文芬。
“我们以前不认识。她是白泥镇的,我是曲山镇的。但既然现在住到一起了,就免不了相互照应。”朱元翠说。旁边同时坐着肖文芬、朱会华,还有刘天明。头上,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与灾区父老乡亲同甘苦共患难!
尽管肖父母的音讯被阻隔在断桥的那头;朱带着8个月大的女儿守候着地震时正替人粉刷外墙的老公消息;刘的老婆、小儿子当场被砸死,但他们都尽量避免谈及伤心事,反倒是不断给旁边的人安慰、打气。
小婴孩饿了,闹了,大家就帮忙找稀饭,轮流抱。
绵阳灾区九洲帐篷学校开学,肖文芬10岁的女儿陈昌凤不是里面的学生,进不去读书,刘天明在附近哀求了几转,帮她找到一本《珍稀动物大迷宫》。
依赖惯老婆的刘天明经常像懵了似的发呆,朱元翠在洗衣服的时候也会顺道叫他换下脏衣服帮着洗一把……
“一家三代”有着三个姓在白梅随身带的钱夹子里,一分钱都没有,只有一张揉得发旧的全家福:爸爸、妈妈、妹妹、妹夫、姨生、老公、女儿以及她自己。
从北川一路逃亡,来到绵阳市,老公先把把母女俩安顿在体育馆,然后把年迈的岳父岳母送往江油市的亲戚家,接着马不停蹄就往北川的废墟赶,要看看埋在地里的妹妹一家是否能救得了人,或者挖得出尸体。
于是,钱夹以外,偌大的绵阳市九洲体育馆,只剩下她和1岁半的女儿胡阿娇。
“在这里有饼干、也有方便面,但孩子吃不了这些,要喝奶、吃粥。”手里拿着照片,眼睛看着脸蛋上还有泪痕的酣睡女儿,白梅叹气说,在这里的头几晚特别怕黑,不敢合眼,怕一合着就再也见不到女儿。结果吃不好、睡不好的女儿就常常在白天哭,“我想去排队拿粥、拿牛奶,又怕床铺被人收走,只能拿着志愿者给的糖果、饼干不断哄孩子。幸好有阿嬷阿伯,我才坚持了下来。”
“看她不是办法,就叫来和我们搭一块。”距离白梅床铺约30厘米的刘玉珍听到“客气话”忍不住凑了一嘴。
今年已经80岁的刘玉珍,从北川逃离的时候被塌下的房子压伤了右脚。由于联系不上在安县的孩子,房子也没有了,只好暂时在体育馆内与84岁的老伴相依为命。眼见白梅实在分不开身就主动跛着脚过来帮她抱孩子。于是,白梅得空就去拿粥、拿牛奶,也帮着老人拿药、拿热食,回来后喂完孩子就给老人家换药,说说话,“体贴得像女儿一样”。
“我们活久,苦吃多了,但这样的(灾难)还是头一遭,靠政府能靠多久?只能靠我们自己!”就在白梅出去给拿药的当口,两位老人爱惜地拍打着阿娇,话语坚韧。
你就是我的孩我就是你的妈“刚到福利院的时候,孩子们大多很沉默,不怎么说话,有的还一直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这里是绵阳市福利院,这个本来只是给老人家怡情养老的幽静大院,因为孩子们的到来而变得“热闹”起来。福利院工作人员邓海涛,已经连续9天没有回过家,他已经顾不及家中5岁的孩子,一副心机扑在这些“编外”孩子上。
话还没有说完,邓海涛的注意力就被喊着“阿姨妈妈”的小琴分开了,邓海涛赶紧拿着纸巾为3岁多的小琴擦去鼻涕。
地震后,一个个找不到亲人的小孩被陆续送来,最大的有16岁,最小的才1岁。老人们成了“爷爷奶奶”,工作人员们成了“爸爸妈妈”。
“在每一个工作人员的眼里,孩子就是自家的孩子;在每一个孩子心中,阿姨就是妈妈。”
睡觉的时候,孩子们睡在“阿姨妈妈”铺好的被窝里,“阿姨妈妈”就挨个儿睡在帐篷外。到了半夜,“阿姨妈妈”还得给年幼的孩子把尿。听到孩子的哭泣,“阿姨妈妈”就会跑过去,给孩子“荡秋千”:提起孩子的双臂一前一后地摇摆,直到孩子格格地笑出了声。
更难得的是,大点的懂事的孩子也会帮着“阿姨妈妈”照看“弟弟妹妹”:分糖果、喂饭、做游戏、讲故事,不断延伸着爱的界限。
“他们自己的亲兄姐、亲弟妹可能还在废墟中,但还能忍住眼泪照顾这些无亲无故的小朋友,真的很令人感动。”邓海涛的眼角忍不住泛出了泪花,“哪天他们当中的谁真找不到亲人了,我就把他养下来。”
用大爱缝合“震”后的破碎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以摇荡为最初形式的地震,直接摇撼了无数曾经美满的家庭,剩下的只有残缺和哀伤。
然而,目睹过忙着以手扒开石头找亲人的悲壮,耳闻过遍地呼喊声、惨叫声的炼狱般恸嚎,但在重灾区边缘搭着的棚子里、在安置点内、在福利院的活动室中……记者却很少看到困顿的脸庞,很少听到绝望的哭声,人们甚至“忌讳”再提起过去的亲人。
像卫生部组织的心理治疗诊所帐篷外,10岁的健鑫能清晰地记得母亲为了救他而被大梁压下的呼天抢地,但在一张张白纸上,他能果断地拿起缤纷的颜色笔,回忆过去钓虾场景的一家人。当记者问起其妈妈时,坚强的男孩只是摇了摇头,眼圈红红地继续画着:与同学魏新云一家共处同一屋檐下的融洽———你给我一包方便面,我给你做一个风筝。
“川北人很懂得面对现实,在他们的血脉里有着豁达、勇敢、重感情的性格。”从广州来的志愿者、心理咨询师副研究员尹卫忠说,由于这样的性格,他们大多坚强,而且因为感同身受,容易在自助、自救之后,伸出手去帮助身边的人。于是,不少已经残缺的家庭能在互助中找到依靠,重新鼓起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然而,尹卫忠也认同,表面的坚强不能掩饰内里的残缺,夭折的幸福也决然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弥补,有的悲伤和遗憾,一辈子都藏在2008年5月12日的阴暗定格中。
“大多数人活着,生的意义也许就是尽量把自己的戏演成喜剧。在‘震亡’之后,家的意义同样是这样,从破碎的‘小家’尽力演好圆满的‘大家’。”经历过唐山地震,这次也请缨到绵阳的志愿者阿武说,“但对于缺角的家庭最后能重新站起来究竟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爱,很难计算,有一点肯定的是,除了需要他们之间的互助,结成‘大家’式的情谊之外,还需要全国、乃至全人类的大爱。”
话音刚落,从广东来的心理服务车队、从重庆来的物资补给队缓缓开进绵阳体育馆;田埂边上,尽上绵力给灾民分煮热食的小村屋又冒起了腾腾的热气……
人们都在期盼,大地裂开的伤口,能早日被真爱的藤蔓缠绕结实。
本报记者谢苗枫
胡亚柱洪奕宜 (本文来源:南方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