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转载一篇文章
中国唯一的红卫兵墓
来重庆一游,除了在枇杷山上眺望长江与嘉陵江之水和山城的万家灯火,我只想凭吊一个中国唯一保存下来的红卫兵公墓。 六月骄阳,重庆热得透不过气来。 公墓位于重庆市区沙坪坝公园内。这里也在赶时髦地建设世界名胜微缩景:埃及金字塔、古罗马斗技场、比萨斜塔和美国的国会山,统统按比例缩小后搬到了这里。我顶着烈日穿行在“世界名胜”之中,又围着公园的人工湖转了两圈,才在西南角的一个土岗上找到了它。 落叶、衰草、孤零零的矢车菊和歪歪斜斜的年轻的槐树将墓地拥进了自然。这里静得有些可怕,暗得有些阴森,闷得又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摘下眼镜在汗衫上擦了擦,随手抹把汗水,望着锯齿般的墓碑,我惊呆了,在那里足足站了五分钟。 红卫兵公墓不同于中越自卫反击战献身的中国士兵之墓,对于后者我想大家在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曾经见过。这里的红卫兵墓的风格很象西方的墓地,整体部局散乱却十分突出墓碑的个性。没想到六十年代末中国的红卫兵们竟有这样的西化设计。 阳光被树荫遮住并斑斑驳驳地打在黑灰色的墓碑上。一道石砌的围墙将公墓围了起来。公墓大门朝东,并建有一个仿古的牌楼,不知为什么用砖堵上了,又不知是谁在牌楼的右侧打开了一个缺口,刚好能过去一个人。 蝉不停地叫着,几乎淹没了我踏着厚厚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墓地象一枚橄榄,中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我一边走一边数着:一座,两座,三座…… 公墓西边毗临一座天主教堂。透过最后几座墓碑的尖顶,可以望见教堂上“圣心”两个大字。一个巨大的十字架高悬在天空。这又为墓地增加了一丝神秘。 现实每一天都在变,历史却被人们沉甸甸地钉在了这里。 墓碑风格各异,大小不等,都是用砖石砌的,外加水泥。碑的顶端有的是尖尖的象一把利剑直插天空;有的是一支火炬象征着革命之火熊熊燃烧;有的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碑文大都风化了,有的水泥外壳也大块地脱落了,依稀可见一些碑文和人名,有的墓志铭断断续续还能读几句。 现将墓碑题记抄录如下: “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可挨打,可挨揍,誓死不低革命头。” 口号一律铿锵有力,充满豪迈的气魄,使人想起了那个“火红的年代”。 一九九二年,吴文光石破天惊般地拍摄了一部关于红卫兵运动的纪录片:《1966,我的红卫兵时代》。全片片长165分钟,近三个小时。一九九三年四月八日第十七届香港国际电影节上,该片受到欢迎。 “我的红卫兵时代”——红卫兵到底有多少?吴文光也不一定知道,我想大概谁也说不清,可这里的113座坟墓里埋着500多具红卫兵战士的尸骨或骨灰。我想那些活着的红卫兵——那些已近中年的男人和女人们是不会忘记那段历史的。 这里埋着的大多是一九六七年和一九六八年在重庆武斗中战死的“8·15”派红卫兵,最小的只有十四岁。今年清明节,我在重庆的一个朋友去公墓采访,遇到了一位20多岁的女孩子。她说,在她妈妈怀她三个月的时候,她的父亲在一次武斗中战死,她没有见过父亲。每年清明节她要来这里同父亲讲一讲心里话,陪父亲坐一会儿。在重庆,像这样的红卫兵家庭太多了。 在许多墓碑下可以看见脱落了的用纸花扎的花圈,这是今年清明节留下的。转过一个小弯,我发现在一个墓碑下还依旧放着一个很小的花圈。这座墓碑被人重新整修了一番,一块黑色大理石镶嵌在墓碑的中央,上面镌刻着四个人的名字。不过这块新的墓碑的碑文再也没有用一个“英雄”的字眼。 每年的清明节都有许多人来这里扫墓,有战友,有同学,有兄弟姐妹,有父母,也有儿女们。我的朋友每年都来这里采访,几年下来竟搞出了一个60分钟的录像片。据他讲,那场面凄凄惨惨,撕人心肠。 当我拍完第三张照片时,猛然感到这幅画面似曾相识。我想起了,那是《枫》的电影。《枫》就是在这里拍的,那是一个好片子,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遗憾的是《枫》中那武斗的场面没有表现在吴文光关于红卫兵的纪录片里。 当年重庆是武斗的重灾区,两派红卫兵动用了坦克、迫击炮、登陆艇和大小各类轻重武器,最残酷的一次武斗有600多人血溅山城。他们都是毛主席忠实的红卫兵,一律是为老人家而献身的。他们没有一个人死得畏惧,一律英雄般地豪迈,一律像革命先烈,去抛头颅,洒热血。 岁月无情。昨日的英雄,今天什么也不算了。 那个时代,人像一片叶子,一阵风就会吹起来,何况有那么多的人在不停地“煽动”。的确人很软弱,也很愚蠢——诟骂、拳脚、刀枪、火炮,几万人殉葬。他们由“死得光荣”而变为“死得无奈”,青春之泉变成了污水被埋在了地下。呜呼!青春无悔。 ——一个时代的辉煌被墓地的衰草无情地吞没了。 为了证实由狂热而使得人性畸变,我特意借来了美国越战影片《现代启示录》、《野战排》、《全金属外壳》、《生逢七月四日》。这些死神都是无辜的,而是被一种狂热煽进了坟墓。 重庆原来有三处红卫兵公墓,另两处在建设中被毁掉了。在文革中受迫害的老人曾经强烈要求毁灭这个幽灵,它也几次险些被拆掉。红卫兵公墓的确是文革的耻辱柱,那些老人一看到它,眼前就一片眩晕。 该不该拆?人们众说不一。我还是要提醒大家,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法西斯迫害犹太人的奥斯威辛集中营没有被拆掉,今年美国还在华盛顿建立了“大屠杀纪念馆”。法西斯的魔窟都没有拆,为什么要拆这些在颠倒的世界中莫名其妙地战死的红卫兵的墓穴呢?这是历史,搬不走的历史。 记得巴金老人说过,建一座文革博物馆,要让我们的后代记住这段历史。红卫兵公墓就是一座博物馆,无论如何不能毁掉。文化大革命我们上上下下折腾了十年,死了那么多人,仅留下了这一处红卫兵公墓,这可是一枚“孤票”啊! 据说,中国关于文化大革命和红卫兵的资料(包括红卫兵组织的传单、宣言等)都在国外图书馆里。我们丢失得已经太多了,请老人们将这公墓留下来——这座文化大革命博物馆。 美国现代汉学之父、哈佛大学终身教授费正清在他的自传中承认,他至今解释不了现代中国史上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千百万受过教育的青年学生,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红卫兵。孔夫子哪里去了?是谁把这些单纯浪漫的青年学生推进了坟墓? 随手录下一段碑文,请大家读读: “你们殷红的鲜血,已浸透了8·15红彤彤的造反大旗。啊!我们高高举起你们的殷红的鲜血,已化入8·15熊熊的革命火炬。这火炬啊,我们紧握! …… 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决不丢。你们铿锵的誓言啊,已汇成千军万马、万马千军惊天动地的呼吼!你们英雄的身躯,犹如苍松翠柏,巍然屹立在红岩岭上、歌乐山巅。” 有不少坟墓已不知死者姓名,有几处已被人挖掏,盗去了石板、砖头,只剩下空荡荡的墓穴、棺木、尸骨、牙齿。 那一代人实在是遍体鳞伤了。 来自网络,原作者不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