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年长者们则很容易求助于历史,在历史中,人可以被安放,可以有一种自洽的整全的感觉。但我们面临的真正困难不仅是如何理解历史,更是我们所理解的历史如何延伸到现在,它如何从过去驶入了现实的、茫然的生活沼泽。我们要在沼泽中想象和探索一条延伸下去的路。多数年长者还得解放思想,他们需要一点对这个世界的纯真和热情,现在,他们太老于世故,他们已没有能力在一派零散驳杂的经验中创造自己的形式。每当拿镜头面对现实生活,他们就变成了犁地的农夫,从这头推到那头,他们本应是建筑师,以零散的砖瓦建造出一幢楼阁。他们所拍的基本上都是已知的照片、过去的照片,很少现在的、未知的照片。 最近十多年以来,中国摄影的传统模式遭到了挑战。一些年轻的摄影师,他们不太在意社会和历史结构,而更在意孤独的、物化的、不确定的、平庸而渺小的个人,他们的作品视角,侧重直觉和感性,通常以个体为本位。个人——而不是某一个群体或者阶级——的存在是最后的解释,他们力图理解在个人身上、在个人内心、在个人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国摄影由此进入了新的领域,新的主题、风格和语言被呈现出来。 这些个人的、感性的影像如此复杂或鲜明,以至于不可能消融到千人一面的芸芸众生之中。某些时候,摄影之中个人的见识、筛选、甄别、勘探恰如其分地证明了纪实摄影描述的社会和历史面貌;另一些时候,摄影可能与通常的结论或者普遍性的立场出现了分歧,甚至是相互矛盾,这种摄影往往具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性质,摄影之中的形象可能将既定的结论或者普遍性的立场撕开一个缺口,进入到另一种视觉景象,或者提出另一种前所未有的发现——比如,某种内心的领域。 在我看来,这是观察中国当代摄影公共空间结构的一幅重要图景。纪录纪实类摄影与个人、感性的摄影分别提供了考察社会生活的不同视野。这些视野彼此交叉,彼此补充,而且彼此校正。它们相互依赖,同时又相互抗衡。因此,当代摄影公共空间的结构是一种充满了张力的稳定性。每一种类别的摄影的特征均可通过比较显示得更加清晰。在这个意义上说,个人、感性是历史分配给摄影的任务,甚至要求摄影创造出特殊的叙述或修辞方式,摄影也应该可以在个人、感性之中嗅到时代和历史的气息。或许,摄影之为摄影的原因不仅仅是由于内部的某种独一无二的本质,而更是在一系列比较、权衡中逐渐建构起自己的领地。 现在,我要补充的是,这一幅图景与当代性密切相关。之所以认为个人、感性的摄影与当代性密切相关,首先是因为摄影周围的参照物——比如,诸种当代艺术和视觉传播手段,同样诞生于当代性的环境里。社会的变革为此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电视、DV、网络视频有效地分担了“社会”的考察,从而为将“个人”交给摄影创造了条件。 在这样的变化以前,摄影中的个人毋宁说是集体的一部分。具体的、琐细的日常生活经验与内心经验——这些内容进入中国摄影确实是最近十多年以来的事情。到了当代社会,无意识、情绪、非理性、不确定、感觉领域——这些内容终于被确认为历史的组成部分。个人如何觉醒以及个人主义如何演变是一个庞杂的话题,但是,这个演变相对的另一面恰恰是社会视野的成熟。毫无疑问,中国摄影曾经出现过战争风云、革命事迹,出现过阶级和阶层,以及他们的种种梦想和命运,他们与生活的苦斗、妥协,这些当然是“社会”、是“历史”,正如恩格斯说他从巴尔扎克小说里面了解的历史和经济细节甚至比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还要多一样,中国的纪录纪实类摄影对于理解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在当代性环境中,我们必须承认,个人、感性的摄影与纪录纪实类摄影,毕竟存在着具体、个别与抽象、综合之间的差异。对于中国摄影的公共空间而言,这些视野已经共同存在,尽管它们的比例以及获得重视的程度并不相同。 这些年轻摄影师照片的价值有必要放在上述背景之中被评估,他们的照片绝不是得益于对某种现象进行简单地解读或象征,而是为了感知镜头能够看见的事物与能够表现出的事物之间的轨迹;照片也不是匆忙的再现生活、试图囊括世界的真理,而是穿过丰盛的浮辞和喧闹的表象,穿过所有宏大总体之物,尽可能去直觉和感受生活的对等物,为此,摄影师有必要建构一种个人化的持续观察的技能,摄影语言的灵性,足以与时代的“游移感”相周旋。正因为如此,摄影才可能是自由、宽阔、灵动和有趣的。 摄影师最重要的禀赋之一就是感受复杂性。任何一种普遍性立场都会伤害人类生活的个别、殊异,都可能删减和忽略我们意义世界里的精细复杂之处。很多具有“社会情怀” 的作品,很多具有“批判精神”的摄影师正是因此而丧失了影像信誉。因为他们不清楚摄影的局限,不清楚摄影的限制和边界,他们太过于膨胀,以为用镜头可以“看见”一切,继而“见证”一切。
小寒风 上传了这个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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