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底片是1979年的,那是父亲终于回到华东水利学院任教的纪念。 父亲考进中央大学法律系,然而还没有毕业就政权更迭。新政权当然不会沿袭旧政权的法律,于是父亲匆匆毕业之后(和我1968年匆匆初中毕业相似),改教政治课。 可惜啊,抗战时期父亲在浙江满怀报国热情,参加了黄埔军校想投笔从戎,却成了他毕生洗刷不掉的污点。历次运动必定挨整,做不完的检讨,写不完的检查,直到他在改革开放之后担任江苏省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 十年混乱期间,因为黄埔军校问题,父亲不能再担任县中的高中政治教师,只好去教初中的语文。 那时候,且不说课堂次序嘈杂,学生们时常以小将自居,动不动就要指责教师,就连课本内容也是十分“有趣”。 记得有篇课文“西湖的碧波,漓江的水,比不上韶山的清泉美……”,怎么教?总不能闭上眼睛、陶醉地吟诵、然后大讲一通流行口号吧?老一代知识分子出自良心,总想着“教不严 师之惰”的古训,竭力想让眼前的孩子们学到点知识。父亲使劲找资料,介绍西湖、漓江和韶山的水。那次第,怎一个“怜”字了得。那认真,怎一个“谨”字概括? 然而,苦口婆心的讲授换来的却是喧嚣嬉闹。父亲失望了,觉得自己的努力和光阴都付之东流。 好在他发现一个学生还在仔细听讲,于是悉心指导。或许是出于皮格马利翁效应,那个男孩子努力学习、成绩斐然;日后参军、在南京部委工作。几十年他逢年过节都来看望恩师,终生感激,此乃后话。 眼前的乱糟糟,越发促使父亲想重返华东水利学院,找回他应有的位置。 有志者事竟成。父亲是个执着的人,经过千辛万苦和不懈的努力,也感谢他昔时同事的鼎力帮助,1979年父亲在54岁时终于回到华东水利学院马列主义教研室,实现了他的夙愿。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22年过去了,父亲还保持着当年的学究气。据说第一节课,当主任将他领进教室、简短介绍之后,他连一句寒暄都没有,还是像50年代那样珍惜时间、直接就开始上课,弄得那些70年代的大学生很是愕然。 父亲和我说,教室里有近30个学生,每个人被我寒暄耽误了一分钟,就是耽误了别人30分钟。我不能那样做。这个思想至今还在激励着我如何将课程讲授得精益求精。 1979年父亲是单身赴任,母亲1981年才调回来。南京城里只有我在读大学二年级。 父亲很高兴地带我破例在一个餐馆里午餐,然后父子俩在照相馆里留下这张合影。他胸前别着的华东水利学院校徽,记录着他和命运不屈抗争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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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机: NIKON CORPORATION , NIKON D7200 更多EXIF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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