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坝镇去广元，要爬坡重复来路回到所在之坡的高处，然后由那拐上一条泥石路。那泥石路一直高高在上，有时行在山坡的高处，有时干脆行在山之平顶上，或者说是行在长平的山脊上吧。
平的山顶或山脊有宽有窄，窄的仅比那泥石路面宽多一点点，宽的则有小镇建在其上。后来拐到的柏油路，也有一段是在如此平长的山脊上。
这途中有一两处台阶大山，山坡由顶往下陡急倾下小段后平出一道，台阶一般的平绕。然后再往下陡急斜降小段，再平出一道。整座山宛如巨大的台阶，树绿花黄的一台阶一台阶降下去，也可说升上来。是这程中最具个性的景致。

泥道会合后的柏油路，路况良好，路边浓郁绿树高大且密，似是要遮蔽住山野。山野绿色惨淡，也没黄艳的油菜花。不知是季节缘故，还是干旱，途中见到的众多小塘都干涸了，小水库里面也没什么水。
柏油路多绕在山坡和山脚，在一道山脚沟中绕行了十数公里后，望见前方开阔，我以为出去是平地，却在高峰之上。那高峰之坡与众不同，紫红的岩层粉碎如沙，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那高峰沿山脚绕出去，便是县级元坝。
县级元坝背依陡峭高山，坐落在平川之头，据说是广元市的一个区。元坝区的街道、楼房及规模虽小县城模样，我却看不明原是个县城还只是个镇。只看明景致比苍溪元坝差远了，苍溪元坝都没令我留连，元坝区我当然没停留。
元坝区出去到广元市，基本是一路平坦。那不很宽的平地上，河道拓得很宽，流水却细细的一点点。
平地两旁的山，无论高的还是矮的，都是黄草铺坡，绿树如钉。黄草虽不是带黑的焦枯，也是死黄死黄的豪无生气，如钉的绿树稀疏于黄草间，冒露出苍凉的味道。只有油菜和小麦展出了一些生气。

平地渐前渐开阔，到广元市时已开阔一片了，只是不够平坦，缓坡斜向嘉陵江畔。
广元市区分布嘉陵江两岸。缓坡开阔的这岸应该是主市区，也是老城所在，街道相对弯一点，窄一点。过大桥的对岸是高峻陡峭山下的狭窄地带，街道拉得宽直且长，有火车站及长途汽车站，应该是新市区。
广元似是旅游之市，市区多处有路牌指示千佛崖、皇泽寺、湿地公园及红军园等景点。公交车站牌却无明细的站名，过江的大桥也没有与人行道连接的引梯或引道。不知是正在完善中，还就是这样了，总之很不方便观光。
广元市的个性建筑，我认为只那座立在市区山冈上的塔。它完全不是传统宝塔形状，只是具有塔的高与细、下大上小及立在山顶的特征。塔下方拖出弧弯，恍如裙裾，整体仿佛是立冈眺望的仕女。立在平缓山冈上，更见纤细窈窕。

窈窕之塔我没近前观赏，只是在对岸远望，不知它竖立的意义。与窈窕之塔隔江相对的是皇泽寺。我走到皇泽寺，是从千佛崖回来之后，于蒙眬暮色中。这时，进入皇泽寺的大门已闭紧，只门前的解说牌告知，这是武则天的宗祠。
武则天是广元人，当上皇帝后不忘故乡，修此寺庙以示恩泽，并主持过祭祀，皇泽寺即取此意。远望时，岩崖下的楼台亭阁，真可令我幻想出武则天祭祀的场面。可当我于暮色中绕墙窥视时，心中就只有是何时仿建的疑问了。

皇泽寺，那片醒目的古式建筑毫不古旧。也在嘉陵江畔的千佛崖，则是真正的古老遗迹了。
千佛崖不高，崖壁上雕刻着大大小小的佛像。大的约真人两倍，小的仅书本大小，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我不懂艺术，也不信佛，却为那些佛像的艺术性震撼了，更为千佛崖那日月风雨淫浸出来的古韵而心颤。
千佛崖的佛像，据介绍现在还有近九百尊，修有栈道供上崖近前观看。我去到的时间不很晚，上栈道的大门却已关闭，幸好站在崖下也能看见。
千佛崖下是临江公路，似是主干道，车来车往的流量很大，为避开车辆，我只得站立在江边，隔着公路与过往车辆仰望。
第二天早上乘火车去略阳，在千佛崖的对岸沿嘉陵江前去。隔着嘉陵江望千佛崖，雕佛的崖壁在高大山岳嘴上，只很小的一部分。

千佛崖观之后返回市区时，已是暮色苍苍。漫步嘉陵江大桥上，观望宽阔而浑黄的嘉陵江。江面上空迷蒙灰暗，不知是尘还是雾。那本该层次分明的远山，几成灰影，彰显苍凉，感觉风雨欲来。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在揭示新的主题：苍凉由此开始。也是在宣告原主题的终结，那由贵州黎坪开始的，一路欣赏过来的艳丽油菜花到此终结了。广元是四川的边界市，交界陕西，更交界甘肃，甘肃是片苍凉的黄土地。
我原定由广元进甘肃。可广元进甘肃只有班车，车费很贵，还要在黎明五点去乘车。因此我改了主意，先乘火车到略阳，再转入甘肃。反正略阳县也是要去的。
改乘火车还有个目的，是想利用火车票两天的有效期，在朝天下车停留一天。朝天，在路图上也是县级标示，我的目标地之列，我又做起节省车费的文章。

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清晨七点，我乘上了火车，坐了个靠窗座位。行进中与同座乘客聊起朝天，才知道朝天和元坝一样，也是广元市远吊在外的市区，还说以前就是一个镇。闻之犹豫，朝天还要不要下车呢？
朝天火车站到了，虽是县级，朝天火车站和前面经过的所有小站一样，也只一点点宽，一两列房屋。不同的是，车站附近有座便桥通达到嘉陵江对岸。
对岸陡峭的山坡上，有楼房排列出一条或两条街道，想那就是朝天区。没见诱人的特色，自然景致也就是一路行来所见的嘉陵江峡谷，何况淅淅沥沥的雨正下着呢。我没站立起身去取行李，只是打开相机拍了张图片。
朝天既然也是广元市的一个区，为什么不可以和元坝区一样，坐车路过时看看算了呢！火车开动了，略微彷徨的扭头目送朝天区离远，继续去略阳的我在心里笑自己。总算计火车票的有效期，不是枉费心机，就弄巧成拙多花钱。
广元人说话，也将“没有”说成“莫有” ，这是从南部就开始了的。

广元到略阳，火车基本行进在嘉陵江的山岸上，不断钻洞。我以为是嘉陵江弯绕得太厉害，铁道要直而不得不穿山钻洞。后来发现铁道基本在顺嘉陵江弯绕，所钻之洞，其实大多是为保护铁道而修建的罩，也叫明洞。
无论明洞，还是隧道，钻进前在江边，出来还是在江边，即使洞内行驶数分钟，出来还是在嘉陵江边。离开嘉陵江的，好像只燕子砭到阳平关那一段。
途间的火车站，基本都在狭长窄小的地带上，站房及依附的房屋外，没剩多少空间了，被雨淋得湿辘辘的鸟儿，只有凄婉地停歇在沿路电线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先已下了一夜，又下了一路。落下的雨水都流入了嘉陵江吧，一定带上了泥土，原只是浑黄的嘉陵江水都变成了黄泥汤。
黄泥汤那岸，也是高峻陡峭的大山，山坡黄多于绿，只云雾略白，漫移在山峰间。偶尔有小块地的麦或油菜，在那泄下江流的焦黄陡坡上点缀生机。
对岸陡坡上也有路沿江，是公路。偶尔也见铁道在对岸的山腹出入，据说是安康线。

略阳到了，走出火车站竟然见街道。虽是窄窄的一条街，也令我误为略阳城就在这岸。询问汽车站的方向，叫我过桥去，这才知道这岸的狭窄还不足以建城，只能有火车站和附带的街道。
对岸其实也挺窄的，不过是高陡之山离嘉陵江远一点，依然在限制略阳城沿江而长，城宽要向山脚矮坡拓展。因此，略阳城的街道不宽，顺沿嘉陵江的街道还平直，横对嘉陵江的街道则坡陡较短了。
有大桥通达两岸，很短，似乎那段嘉陵江比较狭窄。大桥上四方小柱撑起拱架，不知是装饰还是有什么功用。透过四方小柱望对岸，背江而立的楼房分列在大桥两旁。
略阳城也在淅淅沥沥的下雨，逼得我背起行李过桥进城，因而想在略阳城住下。寻找汽车站也顺带寻问旅社，问了几家都不合意，就已到汽车站。略阳发往甘肃康县的班车很多，车费才十多块。心想甘肃说不定没雨，就决定去了。
我没急着去，买了隔班车的票，是为坐车头座位，也是想再转转略阳城。丢行李在候车室，我于雨中走往坡上，还是没发现特别之处，也没见老屋，街道还是见脏。无论平街还是坡街，都见脏，不知是否下雨的缘故。
略阳城值得一观的，大概只嘉陵江山岸上的一个景点了，不知是溶洞还是庙，在陡壁之上。坐火车路过时能望见外观，先后两次都有人指引给我，我都没看出特别的美色和诱惑力，因此没去看个究竟。

去甘肃康县，班车由平直的大街出略阳城，延续广元过来的方向，顺嘉陵江前行数公里，然后过桥回到铁路这岸，离别嘉陵江，纵深行进山群中。再然后一路的高山，也一路的焦黄，枯了的叶还挂在树上，一派苍凉。
自此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须得适应这类景致了。也许是有了这份立意，我即刻发现那憔悴的山峦并不贫穷，也是灌密树丛富裕着呢，只是树枝秃，灌叶黄，没显示出来而已。
这一程大部分是行进在略阳的地界里。

随着行近康县，途见的油菜与小麦长势越来越差，后来干脆都不见了，替代小麦长在地里的，是油绿密集的小草一般的青苗。绿绒绒的一片片，望去真还震撼人，也说得上是一种美。后来在康县城得知，那是谷——小米。
平铺在田地里的油菜花虽没了，山上、田间、屋头的花树却多了起来，以白色的花树最多，也有粉红的、蜡黄的。有白花树在路边，看去不是梨也不像是李，花成败像，却带点绒，请教邻座客，说是樱桃。
我比较喜欢那蜡黄的花，开放在地头的是在树上，开放在山野的似在灌枝上。当花开满枝并集结成群时，宛如一片黄云。此花我也是第一次见，也问邻座客，说是皂荚，一种药材。皂荚两字是我据音据意查字典所得，不知正确否。
这一程还令我眼亮的是鸟窝，囫囵黑乎的团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特别醒目。让我讶然的是一棵树上竟然有鸟窝三个。那种个儿稍大，黑白两色羽毛的长尾鸟也多了起来，后来有人告诉我说那是喜鹊，不知是与不是。
临近康县城，有片平宽的田地间独立一座秀气的小山，山顶上的青灰砖屋翘起檐角，明显别于当地的泥垒屋居。邻座客告诉我，那是观音庙，每年都办庙会。看去确实是有股仙气，只是旧韵不浓。询问，果真去年刚整修。

康县城是平行进入的，入城的街口有牌宣说康县仙境。坐在车上我没注意，下车后忙着寻宿处也没注意，直到住定后上街转悠，才发现康县城上方，有高耸的岩峰崖壁。
那是青灰中渗出粉白和粉红的岩崖，宛若巨幅泼墨山水画悬挂在城头，那份美丽与清雅令我嘴张心颤。更有小亭与钟阁，散立点缀在岩崖下的山坡上，添仙气几分。
不禁要寻路攀上，寻到一个小广场，好些人休闲在大树下，树旁有上山的阶梯。踏阶上至第一亭，亭中有碑，刻文叙说胡耀邦主席的到访。碑亭旁，阶梯边，满是高大的秃枝树。
光秃的树枝虽遮蔽不了视线，却将康县城分割，眺望到的景致类似拼接的碎片。却有一位老先生说我来得早了点，再过一阵树叶长出来了才好看。原来康县城的树爷们还没醒过来。

山坡上眺望，才知康县城在三面高山狭夹的平地上，不是很宽大。下去后转悠，才知康县城里有小河穿过，小河穿到城边与另条小河汇合。城区的街道大概是顺应着山势与小河，有点无序。
不知是否因刚下过雨，康县城的街面也见脏。街头的吃食已变换了，有卖大个馒头和麻花的，还有我首次见的小吃凉皮。

康县之后，直线往新疆该去礼县，康县却没车去礼县，去武都的车最多，其次是去成县的。
这可说是个规律，每县都会有一个邻县或市的班车较多，其它邻县只一两趟班车，或干脆没有。武都，我在路图上找不到，询问，才知道就是陇南。陇南我准备留待与文县、九寨沟一线走，那就只有去成县了。

我到达康县城时，果然如我所想没有雨，夜里才下起来。翌日清晨，雨停了，水汽却聚集成云雾爬上了山头，那高悬在城头的泼墨山水画，添上了清白的云团。
我满怀期待的坐上去成县的班车，企望经过画崖，班车却拐向两山夹城的街道，令我懊恼几分。其实无需懊恼，穿过大街，到达的康县城另一端，也有泼墨山水画般的岩崖。
泼墨山水画般的山崖分立两旁，紧夹平坦的公路，恍若高雅美丽的母亲展开双臂。坐在飞速前去的班车前窗前，我恍若是在飞奔投向妈妈的怀抱。那份美丽，那份温馨，那份亲切，令我泪流。
然后，焦黄山峦、浅细流水、绒绿谷苗，还有集聚在河畔屋居和黄土坡上的村落，在晨光中一一闪过。黄土墙黑瓦顶的屋居，捎带焦色秃枝树，配衬浅流水、绿苗地、红花树，倒见别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