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
最初由 虫虎 发表 差点忘了批评一下高氏兄弟:我觉得他们看到了大方向(道的同一归一),但走错了路。由于人类中心论的二元对立,“泛人类主义”不能超越沉重的十字架,使高氏在解构的迷宫里兜圈子,沉靡于解构的解构的解构的解构的解构,十字架之重不能化成弱水之轻。破阵方案:把二元的十字架morph成一元的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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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虫虎的博学!高氏兄弟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不过我仍然认为高氏兄弟是中国最值得做个案研究的当代艺术家,从他们近几年来的创作走势来看(从“大十字架”、“拥抱”、“与无家可归者共餐”,“在北京一天能走多远”以及去年他们在798展出的数码影象“高处”系列),说他们“在解构的迷宫里兜圈子,沉靡于解构的解构的解构的解构的解构”似乎不太准确,至少从他们的言论来看,他们反对不思建构的解构,也反对“以东打西”的文化策略,他们的艺术更多是针对中国本土问题做的,不是为了与西方作战。他们对中国现实问题的关注与徐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虚无空灵形成鲜明的对照。
重新定义今日先锋的精神
——高氏兄弟访谈
文/张朝晖
受访者:高氏兄弟
采访者:张朝晖
张朝晖: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艺术(美术/画画)的?当时的想法怎样?想将来做画家或者艺术家吗?
高氏兄弟:如果说仿照连环画依样画葫芦算是接触艺术的话,应当说我们开始接触艺术是在文革邪教时期。在当时的文化荒漠中,除了"红太阳"老毛的像,就是红光亮的样板戏与《工农兵形象选》,好象当时感觉最好的要算是贺友直的《山乡巨变》、丁世弼的《渔岛怒潮》连环画了。除此之外没记得还有其它什么可用来学习绘画的图象资源。当时临摹那些东西也许仅仅是出于一种模仿的天性,没有什么将来做画家之类的想法。那是一个很残酷的时代。家父在1968年文革"清理阶级队伍"的革命专政中,受虐而亡,我们一下成了受社会歧视的"反革命子弟",当然容不得我们想将来如何如何了。也许当时呆在家里画那些东西的唯一好处在于可以暂时忘记遭人白眼的不快,并让家母放心。
张朝晖:记得我刚开始接触艺术时,是从小儿书和文革时期的宣传画开始,这是我们六十年代人特出的"艺术启蒙"。或许,喜欢画画是当时孩童时代唯一的寄托。那么,你们刚开始接触艺术时,你们的启蒙老师(更准确地说是美术老师)是谁?或者谁对你们学习画画有关键的影响,他的情况怎样?
高氏兄弟:在我们兄弟六人中,属二哥多才多艺,可以说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小时候我们初学绘画直接受我们的二哥影响。他画什么我们就跟着画什么。有时我们还和他比试一下看谁画的洪常青、杨子龙更英俊潇洒,看把牟仁智、黄世仁画得更奸诈凶恶。那时的绘画模本(甚至包括上学用的课本)充满了概念化的政治因素。好在我们有母亲在生活中的自然熏陶。母亲不但教我们懂得了一些生活与做人的道理,而且也给予我们艺术的启迪,母亲擅长剪纸,无需任何模本,母亲的剪纸好象是从心中自然地流淌出的,与以往的民间剪有明显的差异,很有一种原始原创的"现代感"……从根本上说,我们的母亲是我们第一位真正的启蒙老师。
张朝晖:那你们其实是从"民间美术"开始学起的,象许多民间艺人一样。
高氏兄弟:可以这么说吧。我正式拜师学画大约是在1972年,当时我因我们家面临经济和政治的双重困境无力再继续上学,高中没毕业就被迫退学开始了六年艰苦的打工生活。与此同时,我开始拜和我们有亲戚关系的画家张登堂(现济南画院院长)为师学习山水画。张登堂当时因创作《海河》、《黄河》组画在全国已经是很有名气,他是我第一位真正的专业绘画的老师。当时在他的引导下,我认真临摹了宋、元、明、清以及当代一些名家的大量山水画作,并且很快得到了山东一些国画界老先生的赏识,后来还被齐白石的一位弟子王天池老先生收为弟子,学习齐派写意画。高强比我小六岁,当时也画画,他同时还喜欢文学,而没有象我一样拜师学艺,但他也经常和我一起去拜访那些先生。
张朝晖:这么说,你们象许多传统文人画家一样,有高人指点,也系统地接受过传统技法的训练。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西方的艺术?当时对西方式的素描,石膏,水粉都学习过么?谁教你的?他给过你们什么深刻的影响?
高氏兄弟: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西方的艺术已经记不太清了,应当是在文革结束之后。自己学过一点素描、水粉之类的东西,但都没下过多少工夫。
张朝晖:你们上大学学习什么专业?是在大学阶段接触到的西方现代艺术吗?你们当时怎么看待西方现代艺术?
高氏兄弟:我在学校学的还是中国画。高强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最早我们是在图书馆通过出版物印刷品接触到西方现代艺术,象凡高、高更、蒙克、达利这些画家的作品,当初一见就喜欢了,感觉好象发现了一片艺术的新大陆,同时也重新发现了自我。与传统的国画相比,感觉西方现代艺术是一种更自由、更直接、更强烈的艺术表达方式。接触西方现代艺术的同时,阅读了一点当时新介绍进来的西方现代哲学、心理学著作,这种阅读一方面有助于清洗脑袋里以往被灌输进去的那些骗人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有助于理解西方现代艺术。
张朝晖:当时你们认为西方古典的现实主义艺术与现代艺术的区别是什么?显然西方现代艺术对你们更有吸引力,为什么?
高氏兄弟:当时感觉西方古典的现实主义艺术是以具象写实的艺术语言反映外部现实世界,而现代艺术则更注重表现艺术家个人的内心世界,更强调个体的自由精神和艺术语言的形式感与原创性。也许,我们在本性上是古典主义者,即使是现在,我们也很喜欢西方的古典艺术,象法国现实主义画家米勒的《晚钟》、《拾穗》,库尔贝的《石工》等作品至今看上去还是很感人。但相比我们更崇敬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米开朗基罗,他的雕刻《摩西》、《大卫》以及他的西斯庭天顶画是后人难以企及的。当然,喜欢古典艺术并不妨碍我们同样喜欢现代艺术。当时在这两者之间显然是现代艺术对我们的吸引力更大。因为它给我们一种自由的感觉,更能激发内心的自由创造欲望。
张朝晖:我想是因为现代艺术的图象和哲学思想更能反映现代人的感觉和对现代世界的整体把握。那么你们一定看过西方现代艺术理论著作。什么书对你们的启示和影响比较大?
高氏兄弟: 当时翻译过来的西方艺术理论方面的书并不多,我们看过一点,但没记得哪本理论书对我们有什么特别大的启示。倒是象《德拉克罗瓦日记》以及毛姆写高更的《月亮和六辨士》之类的带有文学性的艺术家传记看起来更有意思。不过,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是茨威格的一本与艺术无关的书《异端的权利》,它为我们坚持艺术与生活的独立性提供过某种精神支持。
张朝晖:作为积极的参与者,你们对80年代的新潮美术从整体上怎么看?
高氏兄弟:80年代是一个值得记忆的崇尚文化的理想主义年代,也是一个理想主义幻灭的年代。80年代的新潮美术实际上是80年代中国文化启蒙运动的一部分,当时无论是美术,还是文学,戏剧、电影等领域都出现了崇尚创作自由与先锋实验的新潮流,而且也都造就了一些有意思的人物和作品。虽然80年代对文革邪教的清算与文化启蒙都是不彻底的,但如果没有80年代对文革邪教的初步清算与文化启蒙运动的铺垫,后来的发展是不可能的。从整体上看,我们可以将新潮美术视为中国艺术家通过学习借鉴西方现代艺术打破庸俗政治的艺术工具论,寻求创作自由的一种艺术实践,遗憾是那一时期真正具有原创性的作品太少了。
张朝晖:80年代,对哪几位中国先锋艺术家或者那几件作品很感兴趣?为什么?
高氏兄弟:那个时候是个性解放的年代,似乎大家都对自己更感兴趣。现在想起来,我们当时比较欣赏吴山专,感觉他比较敏感,他较早地把汉字纳入实验艺术,他在中国现代艺术展上的行为"大生意"也较早地预示了89后普遍买卖普遍贿赂的商业主义的兴起。
张朝晖:80年代,对哪几位国外艺术家感兴趣?为什么?
高氏兄弟:80年代初喜欢蒙克、贝克曼、鲁奥等带有象征主义特点的表现主义画家。后来对波伊斯感兴趣,他提出的"社会雕塑"的观念是一种终极性的大艺术概念,直今我们还是很感兴趣。
张朝晖:你们最近几年的拥抱系列似乎和波伊斯的思想有内在联系。那么,你们什么时候第一次亲眼看到国外现代艺术展览?是谁的,喜欢么?为什么?
高氏兄弟: 看过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毕加索的一个展览,但忘了是哪一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大概在此之前印刷品看的太多了。我们欣赏波伊斯的艺术思想,但我们的方式不同。
张朝晖:89现代艺术大展对你有影响么?我记得你们的作品被安放在东厅入口的位置,红黑两色的背景衬托着由探空气球组成的装置从天顶挂下来,特别显眼。作为参与者,谈谈你们的经历和感受吧。
高氏兄弟:对,当时老栗把我们的作品安排在入口处大概就是为了对观众形成视觉与心理上的冲击,这种意图确实达到了。当时展览一开幕,真得是人山人海,人们涌向那个庞大的模拟性器官的充气物,有人愤怒,有人兴奋,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艺术品,或者说从来没见过有这样亵渎艺术的。作为参与者,这个展览对我们有影响是自然的。但对我们影响最大的却不是展览本身,而是因参加展览而引起的另外一件事。在北京参加现代艺术大展期间,我们偶然介入了知识界要求政府释放魏京生的"酒吧签名事件", 这引出了后来魏京生出狱后第二次入狱前的来访。魏京生来济南是为了邀请我们参加他和黄锐策划的一个中日韩三国现代艺术展……但由于那次签名与魏的来访,我们竟成为"国家的囚徒",长达十余年拿不到护照,这影响了许多我们本应参与的国际艺术活动,比如应邀在第49届威尼斯双年展开幕式期间实施大型行为艺术活动等。直到今年我们应邀参加第二届罗马国际摄影节再次申请时我们才被解禁拿到护照。这一切都是我们去北京参加现代艺术大展引起的。89现代艺术大展直接影响了我们的人生与艺术活动的轨迹以及我们对艺术与政治的关系的看法。十余年来,我们的作品虽然可以通过参展或者通过因特网走遍世界,而我们的身体却只能呆在国家的墙内"为梦服刑"。
张朝晖:看来,你们为追求艺术梦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 你们从来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求。经历过这十几年的锤炼,你们对社会,人生和艺术的认识有了更为深刻和个人化的认识。对于你们钟情的艺术而言,你们认为西方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有区别么?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种区别的?
高氏兄弟:代价的确够大的,本来从事艺术是为了追求自由,而我们却为此失去了自由。幸亏我们有自嘲与嘲笑的能力。有些事情是命定的,我们必须正视自己的命运。我们相信经历是一种财富,相信我们有足够的耐力与能力最终实践我们的艺术计划。经历了这些事情,我们比以往更为清醒地意识到艺术与自由都绝不是什么纯粹的东西……西方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两者之间应当是有区别的,但并没有一条绝对的界限。当代艺术实际上就是通常我们所言的后现代艺术,我们更愿意把当代艺术或后现代艺术看作是现代艺术的合理延续,它并不象人们一般认为的那样否定现代艺术的形式创造和个体张扬,而是在包容多元的情境中,以挪用、置换、戏仿等综合实验手段突现艺术家对于当代社会的批判性观念,更强调关注具有公共性的社会问题。可以说,当代艺术上仍然强调个性与形式的创造,只是这种个性与形式的创造不同于现代主义的精英主义和孤芳自赏,而是放在一个更为广阔的社会与艺术的图景平台之上来实现。可以考察任何一个杰出的当代艺术家,无论他(她)的艺术是否运用了挪用和戏仿等后现代艺术的手段,在本质意义上,他(她)肯定是独一无二的。说到底,所谓挪用、置换和戏仿也应当是一种富有个性的创造才有意义。我们这种意识是从1980年代末开始形成的。
张朝晖: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吧。您喜欢日本当代艺术么?喜欢哪一位日本当代艺术家的作品?
高氏兄弟: 我们对日本当代艺术不是特别了解。觉得森村泰昌、村上隆还比较有意思。
张朝晖:为什么呢?你们觉得荒木的色情艺术,以及年轻的森万里子的作品怎样?年轻的艺术家对他们的作品很有认同感,甚至一些艺术家直接受他们的影响。
高氏兄弟:从某种角度,荒木经纬是日本色情文化的代言人。他的色情照片也应当算是有点意思,不过感觉有些浅薄,傻瓜照相机谁都会用。或许需要把他的艺术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并且将日本世俗社会中充斥的色情文化作为一个背景才能显示出他的意义。单就某一张照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森万里子和荒木比较起来显得当代的多,2000年上海双年展上看她那运用现代科技手段制作的影像作品感觉她是一个很国际化艺术家。虽然她和荒木的艺术都和大众文化相关,荒木和她相比太传统了。一些年轻的艺术家容易受他们的影响是可以理解的,荒木的性诱惑,森万里子对科技手段的应用与流行时尚文化形象的塑造都可能是一些年轻的艺术家喜欢他们、认同他们的理由。
张朝晖:您认为日本的当代艺术更西方化吗?艺术中的西方化和国际化有直接的联系吗?这个问题有些抽象,但思考这些问题,会帮助我们清醒地认识这个复杂的世界。我相信你们有自己的思考,因为从你们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你们的思考。
高氏兄弟:我们认为很难说日本的当代艺术更西方化,虽然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艺术上都在走一条西化的道路。日本的西方化实际上是一种现代化。任何一种希望借异质文化的引入求得现代化的民族,即使是以十倍的努力也无法真正做到全盘异质化,民族性中真正有生命力的东西自然会保留下来。如果说"三山"之类的"日本画家",与中国的林风眠、吴冠中、刘国松、黄永玉有点类似,是改良派,与我们所说的当代艺术不是一回事,那么,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森村泰昌、村上隆、荒木经纬以及森万里子的作品中也可感到某种日本性的精神特质。我们认为,日本的经验说明了一个问题:不要怕西方化,西方化在本质上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至少不纯粹是一个地理概念,它更是一个时间概念。西方化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现代化。所以,不论是日本的当代艺术,还是中国或其它非西方国家的当代艺术,首先必须具需具备这种西方化、现代化的语言方式才能进入国际性的交流。用地方性语言难以达到一个层面上对话交流。比如:在一个国际大展上,大家都用装置、行为、摄影或录象作品交流,而有人认为这些都是西方化的东西,他认定"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偏要拿一些名家字画、民间工艺品上和人家交流,显然不可能在一个层面有什么交流。显然,不管人们承认与否,艺术中的西方化和国际化确实是有直接的联系的。我们认为,也只有在此前提下,探讨日本化、日本性或中国化、中国性的问题才有意义。
张朝晖:你们对90年代初在海外流行政治波谱,玩世现实主义流派的中国艺术怎么看?你们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能代表特定时期的中国当代艺术么? 为什么?
高氏兄弟:"代表"这个词很可怕,它漠视差异,属于可疑的权力话语,就象"三个代表"一样。而实际上,往往谁也代表不了谁。艺术尤其如此。如果说政治波普,玩世现实主义流派代表了中国当代艺术未免有些夸张,最多可以说它们代表了一个时期的中国当代艺术的某种倾向。我们那个时期的部分作品也被收进了有关中国政治波普的艺术文献,但我们觉得艺术不应被定性化,艺术家如果按照某种概念商标来做艺术肯定没有意义。谈论这两种艺术倾向需要参照考察产生它们的社会文化背景。在90年代初,1989年"64事件"的阴影还整个笼罩着中国的现实文化,中国人没有对惨痛的历史事件进行深刻的反思,而是苟言欢笑,化大痛为小痛,化小痛为玩笑,沉入蝇营狗苟的世俗纷争。王朔的小说与政治波普、泼皮艺术都是那个时期的产物,它们反映了这一时期中国人百无聊赖的精神状态,也助长了一种犬儒主义思潮的蔓延。当然,政治波普与玩世现实主义还有些不同,但说到底,政治波普并不具备独立的政治与波普艺术的品性,所用的符号也并没有对应真正的政治现实,而且也从来没有在中国真正"
OP"(流行)过……这是一个问题。
张朝晖:你们的作品什么时候开始在西方展出?你们觉得观众和媒体理解你们的作品么?他们的理解与中国观众的理解有明显差距么?
高氏兄弟:水墨作品20年前就展出过,而我们当代性的作品在西方展出是近几年的事。我们觉得西方人理解我们的作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障碍。比如我们做的行为作品"拥抱"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网络作品"世界拥抱日"就得到了世界性的认可,许多国家的人都理解和支持,第四十九届威尼斯双年展和美国、南非的艺术基金会都曾邀请我们去实施"拥抱"行为。甚至一些国家的和平组织也主动在他们网站上为我们的"拥抱"做宣传。而有时不理解我们作品的却恰恰是一小部分中国人。比如我们准备在广州中国艺术三年展上实施的"万人拥抱"行为被禁止,计划在江苏房山中学的数千人的拥抱行为中途受阻,不得不改为数百人的拥抱。当然,我们的"拥抱"行为在国内也曾成功地实施了很多次。许多朋友,相识与不相识的,参与了这个活动。